想要吃饭，需要点餐；想要点餐，就得注册、关注公号和授权昵称、生日、手机号、年龄和性别，甚至收入……扫码点餐逐渐成为人们出外就餐的日常动作，然而随着授权内容越来越多，人们对此感觉到“被侵犯”“被营销”，这直接让扫码点餐变成“很烦很烦”，甚至“吃完取关”。这些遭遇你都碰过吗？
采写 | 南都周刊记者 王琦璋编辑 | 何童
方玟发现，“很多餐厅食肆都开始扫码点餐了。” 她认为这种“无接触扫码点餐”的功能，对于象她这样自诩“有社恐症”的上班一族来说，下班后带着耳机就进入了放空状态，进小餐馆扫码下单、上菜、付款，边吃边刷综艺，最大限度与服务员的交流和接触，直至离店都可以一言不发，“省时省力还卫生。”
一个人的无声就餐（受访者供图）
她同时也觉察到，一些点餐系统要求顾客授权收集消费信息的行为，“跳转页面太多了，不知道个人隐私有没有泄露。”
在3月18日和25日，新华社和中国消费者协会相继发表“扫码被会员，信息遭收割——扫码点餐‘强制关注’该管管了”、 “扫码点餐”不应成为“单选题”等文章，指出：快速普及的扫码点餐，暗藏“强制关注”的陷阱，引发过度收集信息、存在信息泄露风险、侵害消费者公平交易权等讨论。
微博截图
一次次扫码点餐之后，越来越多的数据正在被泄露和利用吗？
扫码点单，吃完取关？
眼下，走进各大餐厅和食肆，餐桌上的“点餐二维码”已经见怪不怪。记者发现，在广州289艺术园区的美食街上 ，几乎所有餐厅都已标注“扫码点餐”字样。
而在更多的快餐店、小吃店里，“扫码点餐”成了标配，在象麦当劳、肯德基等国际连锁快餐店里，“小程序扫码下单”的标牌放置于柜台的显眼处，附近还有自助点餐机和人工点餐收银机器。顾客在各式电子终端下单——从取餐提示屏上可以看出，自助点单和外卖订单占了绝大多数。
尽管快餐店员表示，“无接触点餐更适合疫情需要”，不过也有消费者吐槽，“点餐和取餐的屏幕字号都很小，远不如看纸质菜单舒服”，60多岁的市民唐梅对记者说，她正在一家快餐店带着孙子准备点餐。
这种全电子化的点餐让唐梅不习惯，“快餐店要效率可以理解，一些茶楼、餐馆也在推广扫码下单。”她觉得，这让本来可以慢慢品尝的过程，变成一件速战速决的事，“没有那种寒暄与问候”。
除了操作麻烦，扫码点餐还因隐私问题受到消费者的质疑。“以前是连Wi-Fi要关注公众号，现在是扫码点餐也要关注公众号，不然就无法使用在线点餐，甚至要提供地理位置、头像和手机号码。点个餐而已，太麻烦了。”在深圳从事美术设计的小谢说。
据21网调实验室在4月份的一项调查显示，仅48.8%的网友表示喜欢扫码点餐，超过51%的网友希望保留人工点餐。但实际上，人工点餐正在被逐步取代。调查显示，近9成网友曾遭遇必须扫码点餐的情况。
但在扫码点餐的实际过程中，后台索要用户数据却是十分常见——服务商会向消费者要求提交手机号，或者是通过微信授权登录。消费者必须选择上述其中一项，才能下单。
就餐前的“授权”博弈（受访者供图）
常在全国各地出差的小谢说，“我甚至养成了一个习惯，除去常去吃饭的饭馆，不然就点餐吃完马上取关。”
他的疑惑还在于，在不断按屏幕，被“同意获取”之后，数据最终流向了哪里。
“居然有人黑进我的餐厅后台”
于消费者而言，扫码点餐带来的一系列隐私“被侵犯”、信息“被推广”，苦不堪言；而对于商家来说，交了“托管费”，店铺信息和点餐记录被窃取甚至擅改，同样“防不胜防”。
黄禹在广州经营着一家西餐厅和一家快餐店。他透露，客单价在两三百左右、消费相对高的餐厅，人们更喜欢看菜牌和与服务员沟通，了解当天的菜式和佐餐酒类，“这样更有仪式感”；而消费额度较低的快餐店则使用扫码点餐小程序。他统计过，使用扫码点餐后，本来雇佣约18人的快餐店可以省大概3人的人力成本。
据他介绍，因为涉及租用服务器和维护，基本上餐厅买了收银机，就会送（扫码点餐）这项定制的服务，系统收费价格根据需要提供的服务内容而定，一般一千多元到十来万元的年费，收费幅度很大。而餐饮店面利用扫码点餐的程度也会受制于客流、客单价等因素影响。
黄禹指出，除了大型餐饮机构舍得花七八位数开发出自己的点餐系统之外，绝大部分餐饮店铺会依托专业公司的外包服务。“如果店面不够体量，租用这一完整的系统是血亏的。”
还有一点令商家头疼的事，网络安全。黄禹说，去年他就曾遭遇过黑客攻击事件，“居然有人黑进了餐厅的收银系统，远程修改IP地址，改动了后厨出单。”
经过几天排查，黄禹发现了这个安全漏洞。他坦言心有余悸，“至今也不知道是市场调研公司、同行还是其他人黑进来的。但这样他们就知道店铺的营业额了。”
扫码背后的江湖
黄禹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在天眼查搜索“扫码点餐”关键词，记者发现目前全国总共有84家关联备案的公司。
其实“扫码点餐”在三四年前已经出现，2017年11月，阿里巴巴旗下的口碑平台就宣布开放智慧餐厅技术，随后美团、饿了么通过推广和补贴争夺线下流量入口，扫码点餐、外卖到家的覆盖率得到进一步提高。
扫码打开小程序，顾客可以选择堂食、自提或者外卖（受访者供图）
扫码点餐系统服务商属于餐饮SaaS（-as-a-缩写），有单体公司提供基础的下单流程，也有拿到融资或者被互联网巨头收购的企业。
随着餐饮SaaS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剩下巨头在抢占地盘，象美团、哗啦啦、客如云、二维火、美味不用等、屏芯科技、天子星等等，就是“头部玩家”。“扫码点餐”只是点餐软件系统的其中一项业务，记者发现，包括在单店版和多店版本中，服务端、收银端、后厨端、后台大数据、C端、库存端等内容架构。
一家扫码点餐系统服务商可提供的服务（网页截图）
在订单和收入统计中，数据包括顾客用户年龄、用户性别和访客统计等；而在外卖配送系统中，顾客的头像、地址等也会一览无遗。餐饮SaaS通过数据分析提供的“用户画像”更精准，营销推广也出尽法宝：节日营销、消费送赠、满百减十……有餐饮SaaS声称“通过移动互联网、人工智能、商家信息化的方式，为店铺提供营销、运营、管理等工具和服务，帮客户优化用户体验、提高经营效率。”
而这也许正是店家们在获取了消费者信息之后所希望的“用户沉淀”，特别是大品牌机构的“营销触达”。不过黄禹说，作为消费者，他也会去餐厅尝鲜，也很讨厌“被推广”二维码点餐系统，但是否取消关注，具体还会看店家和光顾程度而定——“毕竟你不会因为后台要你的信息，而取消麦当劳星巴克的关注吧。”
扫码关注、下单成为不少餐饮食肆的服务常态（受访者供图）
然而为了下馆子，我们就得提供更多数据与隐私吗？
根据《网络安全法》第24条中就规定了实名制的要求：
网络运营者为用户办理网络接入、域名注册服务，办理固定电话、移动电话等入网手续二维码点餐系统，或者为用户提供信息发布、即时通讯等服务，在与用户签订协议或者确认提供服务时，应当要求用户提供真实身份信息。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刘俊海认为，扫码点餐涉及顾客的选择权和隐私权，餐厅提供扫码点餐服务时不应强制关注公号、强迫提供信息，部分技术公司宣称顾客信息储存在“云端”，但仍可能引发隐私泄露忧虑。
“人性点餐”，各有所强
《人民日报》继2月发表报道指出，扫码点餐应是可选项，而不是由商家“一刀切”。时隔两个月，在4月14日又发表“别让扫码点餐成为‘单选题’”一文，呼吁“餐厅在进行数字化转型的过程中，应采用现场点餐与扫码点餐相结合的方式，满足不同消费者的需求，在推广扫码点餐的过程中，应将自主选择权交给消费者。”
《人民日报》在4月14日发表“别让扫码点餐成为‘单选题’”一文
交给消费者决定，因为扫码点餐并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便捷的。
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数据显示，2020年3到6月，我国 60岁及以上的老年网民占比从 6.7% 上升到 10.3%，意味着在3个月间就约有 3400 万老人开始 “触网”，而“扫码困境”的问题也日益暴露。
在广州经营墨西哥餐厅的联合创始人Rob 在采访中表示，扫码点餐的确可以节省人力成本，提高效率和准确度，而缺点也在于“一些不懂中文的外国人和不使用二维码的客人就对扫码点餐感到困扰。”
他认为，在餐厅里应该同时提供这两种服务，因为“客人和服务员之间的直接沟通是非常重要且必要的。当你什么都不想说，不妨直接扫二维码快速下单；当你需要友善的微笑和服务，以及对菜单菜式有所反馈交流，你可以找我们的服务员。”
Rob 认为，扫码点餐和人力下单都应该是餐厅所需（受访者供图）
2021年伊始，全国餐饮业正加速回暖。企查查数据显示，截至4月12日，我国共有餐饮相关企业1005.8万家，今年一季度新注册62.6万家，同比增长113.3%。目前我国餐饮相关企业数量最多的省份为广东，数量达112.4万家，山东、江苏分列二三位。
广东卓建律师事务所律师余刚等法律专家建议，行业主管部门应根据法律的原则性规定制定行业管理细则，督促餐饮等行业优化服务，加强行业规范，同时设立扫码消费的数据安全“边界”，拓宽消费者的侵权投诉渠道。
记者在4月初就“扫码点餐”一事联系广东省餐饮服务行业协会，曾书面询问有关“扫码点餐”的推进和指导工作等事宜。截止发稿时止，未得到相关人士联系或书面回复。
然而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发现，除了餐饮业，需授权才能消费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普遍。
网友对扫码的讨论（微博截图）
以深圳为例，在今年三一五期间，深圳市消委会法律部负责人何宝媚透露，近期当地组织志愿者走访调查了36个大中型商超、26个连锁餐饮品牌共计260个门店，有97.02%的商家采用了扫码消费，其中95.64%的商家在扫码后仍须关注或授权才可进行消费。
吃喝穿消费升级，吃得好、享受到服务，心情也就更好。为了这顿饭，你至少“被消费明白了”。
恐怕咽下的这口不是饭，而是“气”。
（应受访者要求，方玟、黄禹、唐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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